起底千亿芯片大骗局 (起底千亿芯片大骗局)

采访|邱苏建勋

作者|苏建勋邱

编辑|杨轩

为什么仅仅过了一个月，辛辛苦苦买来的宝贝“光刻机”就被抵押了钱？这让芯片公司“武汉洪欣半导体”的管理层，尤其是新聘请的首席执行官、行业领军人物蒋尚义感到非常不妥。

光刻机是制造芯片的关键设备，世界上只有少数几家企业能生产，其中荷兰ASML公司的技术最先进。然而，据路透社报道，自2018年以来，美国多次游说荷兰政府，希望荷兰不要允许ASML向中国出口高端光刻机，导致国内芯片制造商“有钱也买不到”。

员工至今还记得2019年12月22日光刻机就位的一幕:在武汉林空港经济开发区王安大道的一栋厂房里，5名工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庞然大物运进恒温车间。这款NXT:1980Di型号的光刻机被层层包裹在密封袋中。为了防止氧化，工人还在袋子里注入惰性气体，保持液氮全程新鲜。

当光刻机进入工厂时，洪欣就像一个宝藏。那天为这款光刻机举行了入厂仪式，火红的背板上写着“洪欣报国，中国梦”的字样。在合影中，站着TSMC前二把手蒋尚义。

“洪欣出了个蒋尚义，蒋爸爸带了光刻机”，都是国内半导体行业的重要事件。

74岁的姜尚义是半导体行业的风云人物。在业内，姜尚义被尊称为“姜爸爸”。一位业内人士这样形容36Kr:“TSMC有很多叔叔伯伯，但只有一个‘爸爸’。”2019年6月，姜尚义加盟洪欣。

有了口罩对准器，“江爸爸”的脸发挥了巨大的作用。

曾洪欣问姜尚义，为什么他能得到光刻机。姜尚义回答:“我们在TSMC签了几百台。哪个是我们不熟悉的？我愿意把第一个卖给我们，是因为我的面子。”

光有脸是不够的。上述人士告诉36Kr，由于ASML产能有限，对外供货条件极其严格，即使接受订单，ASML也会派出十几个人的团队到客户工厂实地考察，判断买家的技术蓝图、资金状况等有了“计分系统”。

仍然依靠姜尚义，洪欣很快得到了被考察的机会。2019年12月，洪欣收购了一台全新的DUV深紫外光刻机。

一时间，当时成立仅两年的洪欣公司，在近几年新推出的一批芯片项目中，风光无两。然而，它之前的宏伟目标——专注于14nm工艺，然后实现7nm每月3万片的产能，这在业内只有TSMC和三星能做到——似乎不再那么梦幻。

让姜尚义万万没想到的是，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光刻机，进厂不到一个月就抵押进银行要钱了。

天眼查显示，2020年1月20日，洪欣将进口的ASML光刻机抵押给武汉农商行，贷款5.8亿元。在抵押信息一栏，赫然写着:光刻机“全新未使用”。

“江爸爸开始觉得不对劲了”林雄召回到36Kr。他是洪欣团队的早期成员。

2020年6月，心灰意冷的蒋尚义打算辞去洪欣董事兼CEO的职务。当时，姜尚义和洪欣董事会已经决裂。为了挽留姜尚义，洪欣董事会表现出一副冷酷的面孔。

一位知情人士告诉36Kr，时任洪欣董事长的李雪艳表示，为了阻挠姜尚义辞职，将发律师函***他。“要把江爸爸写坏，把的失败都归结到江爸爸身上。”

姜尚义脱不了干系，甚至成了洪欣的傀儡。2020年7月8日，洪欣召开“员工表彰大会”，蒋尚义应邀出席，为员工颁奖。洪欣官方发布了一张姜尚义和李雪艳的合照，画面充满了热情。

图为2020年7月洪欣表彰大会合影，左7、左8为李雪艳、姜尚义。图片来自洪欣官网

活动结束后，姜尚义迅速离开武汉，随后回到美国的住处。在接受《南华早报》采访时，他说，“我在洪欣的经历是一场噩梦。”

蒋尚义宣布辞职一个月后，当地政府的一纸文件揭露了洪欣雷爆的恐怖。2020年7月30日，洪欣所在的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正式发布报告，明确指出洪欣项目“资金缺口较大，随时有资金链断裂导致项目停滞的风险”。

向洪欣讨债失败的工程总承包公司武汉火炬建设集团(Wuhan Torch Construction Group)的负责人陆海涛愤怒地谴责了许多地方官员:“你为什么说你投资了1000亿元人民币？那不是骗子！”

令人不解的是，洪欣最初的几个人没有半导体行业的背景，大多数人甚至有大学学历。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把武汉政府、江上义这位大功臣、众多合作公司骗进这个“千亿骗局”的？

更重要的是，对于很多急于“造核”的地方政府和基金来说，如何避免再次踏入“大核骗局”？

36Kr的邱拍摄的工地现场。

01外行团队做下一个千亿芯片局。

找人、技术授权、政府设立芯片项目难度极大，关系层层嵌套。但由于芯片业务需要土地、厂房、机器，每个环节都涉及上亿的巨额资金。一旦投机者成功，回报非常诱人。

武汉洪欣，一个大故事，涉及的金额很高，就是这样一个大胆的项目。

曹珊，洪欣最早的执行官。2017年，曹珊试图建立一个半导体项目。一位知情人士告诉36Kr，为了寻找愿意合作的地方政府，曹珊平日里在省会城市间游走，包括广、合、成、宁等地，但大多碰壁。

在林雄的印象中，曹珊是个话痨，颇有江湖气息的人。为了包装自己，曹珊经常挂很多名片，比如“TSMC副总裁”、“美国纽约州宏碁第一副总裁”。然而，谎言经常被揭穿，因为“TSMC的副总裁不叫曹珊”，“宏碁在纽约没有公司”。

很多接触过曹珊的人告诉36Kr，“曹珊”甚至不是他的真名，他的真名是鲍恩保，曹珊借用了他家乡司机的名字。“我犯的事太多了，所以在外面都用化名。”一位熟悉曹珊的人士告诉36Kr。

然而，在走过许多地方后，曹珊发展了良好的交际能力。在洪欣成立前夕，曹珊结识了另一个关键人物龙威。

洪欣背后隐藏的操盘手龙伟。多名洪欣内部人士告诉36Kr，龙伟“很有活力”，在龙伟的指引下，洪欣敲开了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的大门。

为了掌控公司的实权，龙薇聘请了与她关系密切的李雪艳担任洪欣董事。李雪艳的工作经历与芯片无关。她卖过烧酒，开过餐馆，也卖过中药。据知情人士透露，龙和李还将一些亲信放在了的重要职位上，如董事会监事，他以前是负责照顾日常生活的“贴身保姆”。

一个荒诞的初始团队已经形成:有“背景”的龙威任董事长，“江湖骗子”曹珊任董事，“芯片小白”李雪艳任董事兼总经理，均无半导体行业从业经验。然而，这样一个千亿级半导体项目的创始团队大多只有大专学历，而曹珊本人只有小学文凭。

没想到，在龙、曹、李的运作下，迅速崛起:2017年11月12日，成立了名为“京光蓝图”的公司。4天后，作为持股90%的大股东，广信蓝图与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合资成立了洪欣。

从此埋下了隐患: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似乎承担的风险很小。作为10%的小股东，此时只注入了2亿元的启动资金，这在动辄投入100亿元的芯片项目中只是小数目；问题是，以90%的股份，龙、曹、李三人的蓝图轻量，虽然当时他们承担了很重的责任，承诺投资18亿元，但实际上，他们从来没有实际支付这笔钱。

2017年至2018年，曹珊、李雪艳设立的京光蓝图实收资本为0。数据来自天眼潮。

然而，这并不妨碍洪欣在短短一年内迅速成为武汉的明星项目。自2018年起，洪欣连续两年被列为湖北省重大专项。对外，洪欣介绍自己是一个投资200亿美元/1300亿人民币的项目。

东西湖区政府的食物、草和弹药也迅速跟进。根据武汉市发改委下发的文件，2019年1月，成立仅一年的洪欣已完成投资65亿元；截至2019年3月，洪欣在一个月内获得了超过15亿美元的投资。所有这些投资都来自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。

令人不解的是，为什么洪欣能得到这些资金？毕竟技术和运营上的种种失误和疏漏让业内人士瞠目结舌。

对于晶圆厂来说，最初的技术路线几乎是生死攸关的环节。曹珊最早为洪欣提供的技术方向是生产90微米到7纳米工艺的芯片。他还定下了一个炼钢铁的目标:“成为仅次于TSMC和三星的法布里。”但稍微了解半导体发展规律的人都知道，没有一家晶圆厂可以同时生产跨越13代的芯片。

按照半导体行业的规律，芯片制造应该从入门级的65nm、40nm逐步发展到更难的14nm，但洪欣一上来就声称要专攻10 nm甚至7nm芯片。

一位洪欣员工曾问曹珊，“为什么你在学会走路之前就要先飞起来？”曹珊回答，“如果做一个65nm的芯片，项目只值80亿，做一个14nm的芯片就要1200亿，得到的油水更多。”

武汉东西湖区当时为什么投资频繁，抢着上马芯片制造项目？

林雄36Kr的分析，部分是因为2016年位于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一江之隔的紫光集团芯片项目“长江存储”正在蓬勃发展——该项目后来实现了64层3D NAND闪存芯片的量产。武汉市东西湖区也做了产业规划:打造“芯、屏、智、网、创新”的产业集群，“想做一个法布里，连接产业链上下游”。

上海一位半导体领域的资深投资人告诉36Kr:“地方政府很难理性。当你看到大家都在做，为什么我做不到？不能总说自己能行。我做的话会过热。”

但是，为了支持洪欣的领土，这三个人必然会露出马脚。为了拍出一部假戏，龙、曹、李急需一个扎实的技术团队。

令人惊讶的是，他们真的做到了。

洪欣微信官方账号发布的写字楼概念图

有钱能使鬼推磨。

2019年，曹珊再次利用他的人脉。他找到了一家名为“上海晶泰”的公司，该公司与TSMC等芯片制造商密切合作，擅长买卖二手设备。在圈子里还挺“容易接近”的。

曹珊请上海景泰做经纪人，双方签订了一份价值数千万的合同:景泰需要帮助洪欣从台省等地征集100名高级技师。级别越高，洪欣支付的佣金就越多。林雄告诉36Kr，当时洪欣开出的佣金是，“如果能找到姜尚义就给100万，找到副手就给50万”。

在金钱的驱使下，上海景泰通过层层关系，与当时刚结束SMIC任期、情绪低落的蒋尚义取得了联系。

姜尚义被骗，与曹珊等人的花言巧语有关。

洪欣团队知道如何包装。在洪欣内部，关于创始团队背景的传言一直存在:龙威是“某高倩的孙子”，李雪艳是“某领导的妹妹”，两人经常上演想说自己秘密身份的戏码。如果有人提到他们的神秘身份，他们两个人都会当面否认，而且会推脱来自团队其他成员的谣言。

另一方面，龙、曹等人则有心无力地刻意营造一种身份光环。告诉林雄36Kr，曹珊等人到***省等地寻求技术团队入驻时，往往打着政府高层的旗号行骗，声称“大陆愿意投资1000亿”在洪欣项目。为了让假戏真做，增加说服力，龙威还会带着技术团队出入一些他称之为“只有后台才能去”的酒店。

2018年，一位政府***访问武汉，林雄记得李雪艳神秘地告诉员工，这位***将秘密参观洪欣工厂，鼓励大家“好好利用中国的逻辑芯片”。然而，细心的员工后来发现，高级管理层实际上并没有拜访洪欣，李雪艳所说的是谎言。

当姜尚义接到邀请时，洪欣主动释放并获得1000亿投资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。此外，该项目的第一阶段已接近完成。2019年夏天，“江爸爸”决定入局。

“如果蒋尚义想做，他的技术能力对市场很有吸引力，”一位前芯片投资人对媒体表示，但基于资本市场流传的洪欣传闻，“恐怕蒋尚义是被骗了。”

在蒋尚义的背书下，大批工程师来到这里，洪欣不惜以双倍工资留住人才。告诉林雄36Kr，工程师团队里“300万、500万很多”。在高峰期，洪欣的员工人数一度膨胀到400多人。

因为姜尚义和随行的技术团队，武汉洪欣很可能购买光刻机。这是之前的业余团队做不到的。有员工记得，董事长李雪艳给解决不了光刻机的团队提建议:“请ASML来中国吃饭，送他们礼物和中国字画”。

陶勇记得，荷兰光刻机制造商ASML在洪欣的工程团队来考察时，给予了很高的评价。陶勇告诉36Kr，当时ASML吹嘘洪欣是“他们在中国大陆看到的最好的球队”。

虽然这款游戏此时看起来光鲜亮丽，似乎有成功的希望，但对于别有用心的游戏厂商来说，“拯救游戏”作为筹码终究只是圈钱的幌子。

武汉洪欣时间线由36Kr根据公开资料和采访信息整理制作。

03骗子的金口袋

高薪聘请的工程师进入洪欣的工厂，很快发现洪欣的工厂有问题。

有熟悉芯片制造的人曾经实地考察过洪欣的工厂，发现洪欣的工厂存在一些问题，比如中轴错位、应急借款动力储备不足等。“土地不平，建成的芯片厂过两年就报废了。”

有一个比较低级的错误。因为洪欣工厂的高度太低，光刻机后来搬不进去，只好把天花板再推高一点，加强了地板的承重。

洪欣的工程师得出结论，一群不懂的人设计了一个完全不能用的工厂。

洪欣多名员工告诉36Kr，为了快速建厂，该局经理曹珊向某设计院索要SMIC旧厂图纸，直接复制建造洪欣工厂；然而，洪欣项目的总承包商火炬集团没有芯片工厂建设的经验，甚至有无数的诉讼。法庭上有上亿被告欠钱。

曹珊曾对他周围的人说，“芯片太复杂了。我不是很想做芯片。我只是想把工厂建好，我们对土木工程比较熟悉，可以全部搞定。”

告诉林雄，以“建厂”为名，是半导体公司转移资金的常用方式。“首先，建厂可以获得中央或地方政府的财政补贴；另外，要找包工头建工厂。为了保证土木工程任务的履行，承包商要支付上亿元的保证金。”林雄说。

换句话说，建厂可以两头骗，两手都要拿。

不仅是欺骗投资的政府，就连承包商和分包商也成了洪欣吸血的目标。

2019年12月20日，武汉市基础工程公司负责人王打电话给总承包商火炬公司负责人，催要200万元工程款，却被后者告知:“欠款已累计到7000万元，报告未批。”

洪欣给出的借口很奇怪。比如，以“不整洁、乱七八糟”为由，要求承包人重新起草已签合同；如果打电话给洪欣财务催款，对方会以“领导手机忘了车”为由搪塞；火炬的老板也向玉环人吐口水，洪欣直接违约。“高速模具成本2000多万，洪欣不会承认的。”

36Kr获得的多份收据显示，2019年，洪欣与总承包商Torch有多次大额资金往来。奇怪的是，2019年5月30日，火炬支付洪欣4.35亿元。

洪欣和火炬之间有许多奇怪的会计交易。图为2019年5月30日，乙方将4.5亿元人民币作为火炬汇款至洪欣。图片由玉环提供给36Kr。

作为乙方的火炬，我为什么要付钱给洪欣？一位知情人士告诉36Kr，火炬自愿作为担保人向银行贷款，因为洪欣承诺向火炬支付多余的贷款利息，然后输血给洪欣。

这种做法也让火炬陷入困境。由于洪欣后期不能及时还款，火炬作为担保人还为洪欣支付了1100万元的贷款利息。电话中，火炬负责人陆海涛在谈到洪欣时多次破口大骂:“这些人有问题，所有分包商都恨死他们了。”

2020年1月21日，除夕前三天，火炬负责人陆海涛给李雪艳打了七次电话，但都没有打通。

他很匆忙。由于5000万元的农民工资没有结算，数百名没有回家的工人心急如焚。他们聚集在建筑工地，看着他们辛苦一年的工资化为乌有。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。1月22日白天，工人冲进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，“警察也拦不住”。

矛盾激化了，洪欣还是不愿意贷款。直到1月22日晚上10点，洪欣财政才勉强答应支付1200万，一直磨到凌晨4点。这个计划又被洪欣推翻了。洪欣说只能支付800万元，剩下的400万元要等到大年初七。

双方在付款方案上僵持不下，卢海涛被彻底激怒，他对着当时在场的政府工作人员说，“我邀请你们把我拘留15天，给工人一个交待”、“我